第七章 (第2/2页)
九点多的时候,胡二彪才出现。
他看到朱阿牛时吃了一惊,像是看到一具僵尸,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他冷漠地说:“到我办公室去吧。”进了他的办公室,他关上了门,说:“随便坐吧。”朱阿牛虽然坐下来了,可是感觉到椅子上都是刺,他不能保证自己能够在此坐多久。胡二彪面无表情地说:“你不是说要写完小说吗?来干什么?”朱阿牛壮了壮胆子说:“实在写不下去了,我想等我完全恢复后再写。我,我来有件事情想和胡总商量商量。”胡二彪坐在办公桌前,打开电脑,目光盯着电脑屏幕,爱理不理地说:“什么事情,赶紧说吧,我一会儿还要开个会。”朱阿牛笑了笑说:“我想到你这里来工作。不要工资,就算我补偿当初你给我的二十万元定金。”胡二彪瞥了他一眼说:“你以为我会向你讨要那二十万元?你太小瞧我了,虽然说现在图书生意难做,但我也不至于那么下作,向你要那笔钱,合同上写了如果有不可抗力的原因,双方都可以不履行合同的。这件事情也算不可抗力吧,你都九死一生了,我不能无情无义落井下石。但说到工作,你能干什么?”朱阿牛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说:“我可以当编辑,如果当不了编辑,可以给你们当校对,我当过中学的语文老师,应该可以的。”胡二彪眼睛黏在电脑屏幕上,手上的鼠标不停地在鼠标垫上滑动。朱阿牛胆战心惊地等待着他的回答,办公室里的空气像要凝固,他突然想逃走,逃离这个让他难堪的地方。想起当初胡二彪对他敬如上宾,现在又如此轻视,朱阿牛的心像被一把钝刀子使劲地割着,疼痛难忍,他额头上又渗出了一层汗珠。沉默了好大一会儿,胡二彪站了起来,说:“既然如此,也算我们有交情,我答应你的要求,你先跟宗丽学做策划编辑吧,但有一点,我们这里工资不高,你要有思想准备。”朱阿牛站起来,连连点头,笑着说:“谢谢胡总,工资多少不是问题,只要有份工作就很好了。”
宗丽对他来说并不陌生,就是车祸后和胡二彪一起去医院看望他抱着一大束百合花的漂亮女编辑。宗丽据说是胡二彪公司的金牌编辑,编辑过好几本畅销书。朱阿牛想,一定跟宗丽好好学习,能够做出点业绩也算对得起胡二彪,而且以后就是不在这里干了,也可以在别的图书公司里寻个差事。问题是,任何事情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朱阿牛起早贪黑,在胡二彪公司干了两个多月,最终还是灰溜溜地离开了。
离开有两个原因。
一个原因是,宗丽根本就不把他当回事,让他干的尽是杂七杂八的事情,有关书稿的编辑策划工作,他根本就插不上手。宗丽别看平常不太说话,秀气温和的一个女子,可发起火来比朱阿芳还凶。一次,因为一件很小的事情,宗丽交代他给本市的一位作者打个电话,让他来取新出的样书。不知咋的,朱阿牛竟然忘记了,等他想起来时已经晚了,宗丽当着办公室很多同事的面,骂他是只猪。当时,朱阿牛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这还不算,宗丽还动辄在同事面前说他是个神经病,老板瞎了眼将他招进来。听到这样的话,朱阿牛的内心痛苦而又委屈,压抑得将要崩溃。
另外一个原因最终让他下定决心辞职。那是个深夜,加班校稿筋疲力尽回到家里的朱阿牛发现手机掉办公室了。他是个很焦虑的人,本来想明天再说,结果满脑子都是那个破手机,这样想下去,他非犯病不可,就打了个出租车回办公室取手机。他发现办公室的门没有锁,办公室里没有人了,只有胡二彪的办公室还亮着灯。朱阿牛取完手机后,如释重负,他正要走,想了想,也许胡二彪还在加班,应该过去和他礼节性地打声招呼。于是,他就走了过去,朱阿牛走路历来都很轻,估计他走到胡二彪办公室门前,里面的人也没有听见。朱阿牛走近后,才听到里面有女人在低声**。他要是扭头就走,那什么事情都没有了,但他的手下意识地推了一下门,那门竟然是虚掩的,门洞开后,脱光了裤子的胡二彪正和宗丽两人在沙发上搞事。宗丽看见了他,惊叫了一声。胡二彪回过头,也看到了朱阿牛,他大吼了一声:“朱阿牛,给老子滚蛋——”朱阿牛落荒而逃,他想,这下彻底完了,他不可能再回这个公司来上班了。第二天,他没有去公司,胡二彪给他打了几十个电话,他也没有接,他不敢接,因为接了后不知道和胡二彪说什么好。他决定,不再去胡二彪公司上班了。时间长了后,他就将此事淡忘了,他不是那种多事之人,他想,胡二彪和宗丽也会将他淡忘的,世间之事,除了死亡,都不算什么事情。
本来他想重新写那本关于赌徒的书的,可想到了这段往事,朱阿牛又觉得索然无味了。对门的琴声已经停止,拉琴的人也许累了,睡了。窗外的风声雨声还在肆虐,房里的温度越来越低,朱阿牛吃了安神的药,哆哆嗦嗦地钻进了被窝。只要睡着了,一切都会平静下来。关了灯,朱阿牛闭上了眼睛,他想到了王小四,她此时在干什么?不,不能想她,想她是种罪恶,他的头要炸裂的。突然,他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一下,是谁在这冷雨夜里发消息给他?很久以来都没有人和他联系过了,他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王小四,王小四粉嫩的圆脸不依不饶地占据了朱阿牛的脑海。他伸出干瘦的手,一把抓过手机。
不是王小四发来的消息,朱阿牛为自己的自作多情害臊。是一个叫杨水妮的人发来的消息:“晚安,朱先生,在寒冷的夜里记得给自己加床被子,温暖能够驱赶心中的恶魔。”朱阿牛读到这条消息,心里十分感动,这是一种久违了的安慰。问题是,他竟然不知道她是谁,他在心灵的记事本上拼命搜寻这个名字,心灵记事本早就被破坏了,他怎么也搜索不到这个陌生的名字。这让他在温暖的安慰之后,感觉到了焦虑。如果反问她是谁,那多不礼貌,甚至会伤害对方,他不想伤害别人,每一颗善良的心都应该被保护。可是,如果他没有弄明白对方是谁,他会整个晚上都辗转反侧,无法入眠。思考了一会儿,他还是试探性地发了个消息过去:“晚安,谢谢你温暖的关怀,请问,您是?”朱阿牛心想,她也许不会回自己的消息了,心里却在等待。过了好大一会儿,对方才回消息:“朱先生,冒昧给您发消息,实在抱歉。我理解你,你也和我一样在经历痛苦,在和自己斗争,所以,你忘了我也不奇怪。我就是前两天在上海精神卫生中心借你的肩膀靠了一会儿的扬州姑娘杨水妮。记起来了吧,记不起来也不要紧,你好好休息,不用回了。再次晚安。”
朱阿牛记起来了,原来是她,他以为当时留电话只是种礼貌,没想到,她会在这个寒夜发消息来安慰他。朱阿牛十分尊重对方,没有回消息,而是闭上眼睛,今夜,不管多么寒冷,他也应该睡个好觉,也希望远方的那个同类也睡个安稳觉,不要让恶魔出现在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