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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七章 (第1/2页)

寒冬通过冰凉的雨水,在这个夜晚直接抵达了上海,气温极速下降,梧桐树枝桠间残存的几片枯叶让人感觉到末日将至,瑟瑟哀鸣,连路灯也在迷蒙的雨雾中垂下了眼皮。在这个寒冷的雨夜里,是不是该做些什么?窗外的风声和雨声随时提醒朱阿牛,要警惕寒冷的侵蚀。寒凉气候对他没有好处,极容易诱引病痛的发作。这些年来,冬天对朱阿牛而言就是一道巨大的坎,每一个冬天,他都受尽了痛苦的折磨。
  
  家像个冰窟,没有一丝温暖,就连那条脏兮兮的被子,也是一块冰。朱阿芳曾经说过,要在家里安装地暖的,她死后,这一计划就落空了。朱阿牛手脚冰凉,站也不是,躺也不是,莫名其妙地在家里走来走去。他想不出来自己到底要干什么。他会莫名其妙地想起一只野猫,那只灰色的野猫瘦得皮包骨,有时会躲在小区人行道旁边的草丛中,瞪着那双神秘而又无辜的眼睛看着经过的人。有个晚上,好像也是个冬夜,朱阿芳回家时发现了它,朱阿芳竟然去抱它。它没有躲避,朱阿芳抱起了它,抚摸着它的头,就像是抱着一个孩子。然后,朱阿芳将它放回草丛中,说:“灰灰,你等着,我回去给你拿东西吃。”灰灰是朱阿芳即兴给野猫起的名字。朱阿芳回家后,找了些食物,匆匆忙忙下楼去喂野猫。朱阿牛因为好奇,跟在她后面,在他印象中,朱阿芳没有喜欢过小猫小狗。朱阿牛在后面说:“等你下去,它会不会跑了?”朱阿芳坚定地说:“不会!”果然,灰灰还在原处等待着朱阿芳。朱阿芳喂猫的样子特别慈爱,让朱阿牛想起了母亲,但他没有说出口,生怕激怒妹妹。朱阿芳在他眼里,就是个风风火火的男人婆,有时还心狠手辣,不给别人留情面,没想到也有如此母性的一面。朱阿牛终归得出了一个结论,那是她恋爱了。那只叫灰灰的野猫过了一段美好的生活之后,朱阿芳就出车祸死了,它是不是和朱阿牛一样,陷入了万劫不复的黑暗?
  
  朱阿牛想,那只叫灰灰的猫此时是否在草丛中饥寒交迫?
  
  灰灰在这个寒夜唤醒了朱阿牛内心柔软的部分,他决定去寻找灰灰,如果找到它,就抱它回家,给它食物,给它温暖。朱阿牛找了一把伞,下楼去了。小区里的路灯昏暗,凄风冷雨之中,朱阿牛寻找着灰灰。他希望灰灰像以前那样,躲在路边的草丛中,见他来后,伸出头,朝他喵一声,然后敏捷地蹿过来,他就可以抱着它回家了。雨越下越大,风越刮越猛,朱阿牛冻得哆嗦不已,牙关打战,感觉自己很快就会变成一根冰棍。找了好大一会儿,没有找到灰灰。灰灰会跑哪里去呢,它是不是因为寒冷躲起来了,会不会它也死了,被那些虐猫的人弄死了,或者被猫贩子抓走,卖到南方的猫肉店去了?朱阿牛越想越悲观,再这样想下去,又要犯病了,叹了口气,无功而返。
  
  上楼后,他正要开门,突然听到了对门传来拉小提琴的声音。
  
  朱阿牛怔住了,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听着琴声。他听出来了,这是《爱的忧伤》,记得上大学的时候,有个爱拉小提琴的女同学总会在日落之后,躲在校园一角的香樟树下,拉这支忧伤的曲子。听着这缠绵悱恻的曲调,朱阿牛眼前出现了这样的情景:一只受伤的鸟儿,落在了雪地上,它挣扎着,翅膀划过雪地,发出哀伤的声音,大雪还在纷纷扬扬地落下,最后将鸟儿埋葬。没有人知道一只鸟儿曾经受过伤,也没有人知道,一只鸟儿曾经来过。
  
  朱阿牛回过头,注视着那扇紧闭的门。
  
  这扇门隔开了他和里面拉琴的人,却无法阻止琴声飘出来。他想象着拉琴人的样子,她的脸上是不是写满了忧伤,眼睛里是否含着泪?也许是想多了,她只不过是在练习这支曲子。朱阿牛打开了门,回到了家里。
  
  朱阿牛站在冷寂的家中,茫然四顾。
  
  如果妹妹还活着,这个家里会有生气,哪怕是她喋喋不休的唠叨或者蛮横的训斥,朱阿牛的心也不会如此空落;如果王小四没有离开他,他会感觉到温暖,她会黏着他,要他的拥抱,要他的热吻。朱阿牛吞咽了一口唾沫,长长地叹了口气。琴声虽然弱了下来,隐隐约约地还可以听见,无论如何,这个寒冷的夜晚有了音乐,朱阿牛的大脑活络了些,而且有了些想法。
  
  有过一段时间,朱阿牛的精神有了好转,他想继续写完那本关于赌徒的书。他打电话给胡二彪,告诉他这个想法。胡二彪显然没有了以前的热情,勉强地说:“你要觉得能写,就写吧,写好了再说。”假如胡二彪鼓励他一下,朱阿牛就会鼓起勇气写作,但他没有这样做,这对朱阿牛来说是个打击。朱阿牛硬着头皮写了两天,还是无法继续下去,也没有了兴致。他以前也不是靠写作为生,写《飞越罂粟地》完全是玩票,畅销也是运气,就是在《飞越罂粟地》热卖之际,朱阿牛也没有想过要当个职业作家,是胡二彪的软磨硬泡给了他希望,现在胡二彪很显然已经放弃了他这个废人。胡二彪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他深知现在这年头,一个作者,无论你当年再火,过两年要是没有新作品,或者没有什么能够吸引眼球,很快就会被湮没,被遗忘,最多在饭桌上被谈起来,人们也只是轻描淡写地一笑,说:“那人火过几天。”
  
  小说继续不下去,朱阿牛陷入了困境,这样下去,就真的成了行尸走肉了。有个朋友对他说:“你还是去找找建国路中学的校长吧,看能不能回去教书,不管怎么说那是你的老本行,你现在状态好多了,和学生们在一起,对你的康复或许更加有好处。”他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他试着在家里讲课,仿佛面对一教室的学生,可讲了几句就无法讲下去了。试了多次,都一样,他已经丧失了作为教师的能力。朱阿牛十分沮丧,根本就没有勇气踏进建国路中学,去面对同事和学生。朱阿牛心里十分清楚,要让自己彻底康复,积极面对生活极为重要,这个道理很多人都懂,可是要真正做到,却是那么的困难。朱阿牛不能坐以待毙,在暗无天日的家里渐渐腐烂掉,最后变成一具长满蛆虫的腐尸。
  
  他再一次想到了胡二彪,这么多年来,他还是最熟络的人。
  
  那天一早,朱阿牛就从床上爬起来,其实一个晚上他都没有睡好,起床时,昏头昏脑。即便如此,他也打起精神,刮干净胡子,梳好头发,找了一套干净些的衣服穿上,就出门去了。他清楚胡二彪的出版公司在哪里,在虹桥路的一个创意园区里,胡二彪带他去过,记得是进了创意园区左边的第二幢红色小楼。朱阿牛觉得坐地铁去比较方便,就到离家十五分钟路程的地铁站,挤上了地铁车厢。车厢里挤满了赶去上班的人,每个人都神情紧张、严阵以待的样子。朱阿牛躲在一个角落里,心里忐忑不安,所有的人都令他恐惧,他不敢和人对视,别人挤他,他也不敢吭气,宁愿被挤扁。就是这样,他还被一个肥胖的女人瞪了一眼,被她呵斥道:“你这个人怎么回事,挤什么挤?”朱阿牛的额头上冒出了汗珠,他躲避着她,像小偷碰到了警察。
  
  下车后,朱阿牛一下子觉得放松了,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服,就朝创意园区走去。不过,他还是想,如果胡二彪接纳他,给他一份工作,他能不能受得了这每天两趟,每趟半个多小时的地铁之旅呢?想这个问题有些矫情,在这个城市里,有多少人在过这样艰难的生活,可是他真的这样想了。来得有点早,前台那个短发漂亮姑娘让他在接待室里等,他问她,胡总什么时候能到?姑娘笑了笑说:“那不一定,可能会准时来,也可能会晚到,不过,胡总一般不会超过十点到公司的。”姑娘给他倒了一杯水,他就坐在那里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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