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1/2页)
下了几天的冷雨,雪花终于从天空中纷纷飘落。
闹钟响了,朱阿牛从床上坐起来,打了个呵欠,随手拿过闹钟,让闹铃停下来。太阳穴有点痛,揉了揉,好些,要是王小四在,让她揉会儿更舒服些。他觉得自己亏欠王小四,这个女人是他人生中十分重要的人。此时,王小四在哪里?她会不会受到丈夫的虐待?叹了口气,朱阿牛穿衣起床,天冷,是赖床的好时节,可是不能贪恋温暖的被窝,他应该去工作,有一堆事情等他去做。
拉开窗帘,看到了雪花,漫天飞舞的雪花令他无端感动。没有雪花的冬天令人绝望和伤感,从懂事的时候起,朱阿牛就会在冬天期待雪花飘落,甚至从秋风乍起之际,就开始盼望雪花。他想起了妹妹,每一朵飘落的雪花,都是一个精灵,妹妹也是精灵,哪一朵雪花是她呢?他的目光捕捉不到妹妹,心中有些焦虑,也有些忧伤。
他也想到了杨水妮。
扬州或许也在飘雪,她是否正捧着那个黑色塑料骷髅头,哀伤地望着飘扬的雪花,眼窝里积满了滚烫的泪水?也许她离开了伤心地,在异乡孤独地游走,逃离或者是欢乐的,他幻想着笑容从她脸上绽放,那是美好的事情。这些日子没有获得她的消息,朱阿牛的心里还是怅然若失。他又一次拨杨水妮的手机,还是不通,她的手机处于关机状态。朱阿牛心里涌起去扬州找她的冲动,可是,他又不清楚她到底在哪里,连她的具体地址都不晓得,如何找得到她。
朱阿牛长长地叹了口气。
艾米走了几天了,玉树早已冰天雪地,她每天都会在微信上和他说些话,尽管如此,他还是很难想象高原上的情景。他给艾米发了条消息:“艾米,上海下雪了。”然后,他就走进卫生间洗漱,洗漱完毕,拿起手机看了看,艾米没有回他消息。朱阿牛心里对艾米有丝牵挂,却并不担心,艾米是个内心强大的女人,她应该会处理好一切问题。相反的,他倒是会让她担心,她希望他早日走出困境。
朱阿牛走在上班路上,想着今天要处理的事情,雪花落在他的头上,衣服上,白花花的。路边有了积雪,他知道积雪很快就会融化。手机响了两声,是艾米发来的微信消息:“看到雪花,开心吗?”他回复:“开心。”“朋友圈都是雪啊,仿佛大家都因为下雪开心。”“是啊,路上好多人在用手机拍照。”“你开心就好,人总是要自己去寻找开心的事情。”
朱阿牛脸上露出了笑意,心情渐渐地愉悦。
如果这种心情能够一直保持下去,那该有多好。不一会儿,他的心情又沉重起来,因为张澜的来电。张澜告诉他,江薇死了,有人在郊外的一条河汉上发现了她的尸体。接完电话,朱阿牛的心渐渐地变冷,浑身也在冷却。他站在那棵悬铃木下,泪水和融化的雪水混合在一起,像刀子般划过脸上的皮肤。这是多么美好的雪天,就在这个美好的雪天,江薇悲凉地离开了人间。
载着朱阿牛的的士朝郊外驶去。
张澜神情肃穆地站在河汊旁边,有两个男人蹲在另外一边抽烟。他们的头上、肩膀上都积满了粉白的雪。张澜旁边的草丛上,放着一堆女人的衣物,衣物上也落满了雪花。朱阿牛走过去,步履沉重,鞋底黏着厚厚的泥巴。张澜见到他,朝他喊道:“阿牛,你来——”朱阿牛打着寒战,加快了脚步。走到张澜面前,他颤颤地说:“江薇在哪里?”
张澜指了指,河汊中那丛干枯的芦苇下面的水面上,露出女人赤裸的背脊,背脊上也积满了雪。朱阿牛讷讷地说:“那是江薇?”张澜点了点头。朱阿牛说:“她该有多冷?”
张澜无言以对,沉默。
“为什么不将她捞上来?”朱阿牛咬着牙说,“为什么?”
张澜说:“我请了两个民工,想让他们捞尸,可是价格谈不拢,还在僵持着。”
朱阿牛看了看蹲在水边抽烟的那两个人,一个是中年人,一个是年轻人,他们的脸都灰灰的。他们也看了看朱阿牛,目光呆滞。朱阿牛收回目光,盯着张澜:“他们要多少钱?”
张澜说:“两千。”
朱阿牛冷冷地说:“张大哥,两千块钱你都掏不起吗?”
张澜尴尬地说:“不,不——”
朱阿牛说:“她是我们的姐妹。”
张澜的脸红了,吞了口唾沫,讷讷地说:“我,我……已报警了,警察很快就会来的。”
朱阿牛转身面向河汊,雪花在凛风中凌乱地飘飞,在江薇裸露的脊背上,雪花越积越厚。朱阿牛突然低吼了声:“张澜,你忍心让江薇泡在冰水之中?”说完,朱阿牛脱掉了衣服,只剩下一条平角内裤,干瘦的身体上,可以清晰地看到突兀的骨头和血管,皮肤上冒出了一层鸡皮疙瘩。
张澜喊道:“阿牛,你不能下去,会冻坏的。”
朱阿牛没有理会他,也没有理会站起身目瞪口呆地注视着他的那两个民工。他们心里十分清楚,朱阿牛要是将女人的尸体捞起来,他们就一分钱都拿不到了,白来了一趟。
朱阿牛哆哆嗦嗦地进入了水中,水很快地没过头顶,朱阿牛朝河汊中央游过去。河汊里的水仿佛是静止的,这让他游得十分吃力。靠近江薇的尸体时,他的身体已经冻得发紫,脸色铁青,鼻涕流出来,他用舌头舔了舔,有点咸。他用一只手抓住了江薇僵硬的手臂,一只手划着水,两腿用力地扑腾,江薇的尸体在他的推动下,往岸边移动。此时,江薇的尸体是凝固的冰块,那种彻骨的寒让朱阿牛随时都有可能窒息。江薇的尸体沉重,他也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沉重,一不留神就会沉到河底,浮起就会变成一具僵硬的尸体。朱阿牛努力地不让自己沉下去,他推着江薇的尸体,一点一点地朝岸边游过去。
岸上的人都没有说话,呆呆地站立在原地,凝视着水中的活人和死人。到了浅水地带,朱阿牛站在水中,咬紧牙关,一把抱起了江薇的尸体。他又一次感受到了自身的力量。朱阿牛艰难地一步一步上了岸,这时,张澜才走过来,伸出手搀扶了一把。江薇的尸体放在铺满雪花的草丛上面,雪花落在她身上,瞬间变成了水,仿佛她的身体上还有温度。她的身体异常的干净,有雪的光泽,脸色安详,像是在甜美地沉睡。
朱阿牛站在那里,浑身淌着水,洁净的水,像一块坚硬的石头。他嘴巴张开,大口地喘着气。张澜拿起地上的羽绒服,披在了他身上。朱阿牛缓过劲儿来,哆哆嗦嗦地穿上了衣服。穿好衣服,他给江薇的尸体上盖上了衣服,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张澜也沉默,那两个民工也默默地离开了。朱阿牛瞥了瞥他们在风雪中的背影,觉得他们也有着无尽的凄凉。
过了会儿,他们听到了警车的声音。警察停在了不远处的乡道上,从车上下来了三个警察,朝他们这边走过来,风雪中的警察也看上去无尽凄凉。不一会儿,120的车也呼啸而来,停在了警车的后面,车上下来三个人,还拿着担架。
警察向张澜询问了一些情况,就让120的人将江薇的尸体抬走了,江薇放在草丛上面的遗物也被带走了。
他们走后,张澜和朱阿牛还站在河岸边。
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
张澜突然哭出了声。
朱阿牛擦了擦鼻涕,伸出手,拍了拍张澜的肩膀:“走吧。”
他们走上乡道,上了张澜的车。张澜发动了车,开了暖气。他没有急于开车,而是从口袋里掏出盒烟,抽出一根,递给朱阿牛。朱阿牛说:“我不抽。”张澜点烟的手微微颤动,点燃香烟,猛地吸了口,呛得直咳嗽,眼泪流出来。他抹了抹眼睛,哽咽地说:“江薇不该死的,她还那么年轻。”
“谁又该死呢?”
“这几天,江薇给我打过好几次电话,总是说日子难熬。女儿渐渐长大,江薇的病情日益加重。女儿从断奶后就和婆婆一起睡,她不敢带女儿睡,看到女儿,就会产生幻觉,那个血婴就会从某个角落里爬出来,怪叫着扑向女儿,要掐死她。她每天下班后,都不想回家。她怕见到女儿,回家后,婆婆就会抱着孩子,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好像是要故意刺激她。她丈夫是个软蛋,一点也帮不上她。她已经很努力治疗了,希望自己能够恢复正常,过上幸福的家庭生活。她和马一铭商量过,想搬出去住一段时间。马一铭听他妈的,蒋小梅不同意,还放出话,说她要是搬出去住,就再也不要回来了。马一铭无奈,江薇不知如何是好。我知道她很难,家里人不理解,的确是很难熬下去的。如果蒋小梅不让她搬出去住,还不算什么事的话,蒋小梅总是用刻薄的话刺激她,对她来说,更是雪上加霜。蒋小梅说她的抑郁症是装出来的,她根本就没有病,抑郁症是借口,要将她儿子带离这个家,不要她这个老太婆了。江薇百口难辩,苦果只能自己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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